待到少女再次苏醒时,她已经身穿淡蓝色睡衣,躺在角度稍微抬起的床垫上。一件黑色带帽披肩松垮地挂在肩头,粗实的白绳跨过锁骨,吊起石膏包裹的右臂。
少女从蓬松柔软的枕头中抬起脑袋,好奇打量四周。这间个人病房小巧整洁,拥有可调节俯仰的病床,床头有只保险柜,再往旁便是窗户。似乎有意为病人排忧解闷,床垫被抬高得恰到好处,即便躺下也能看见港湾风光。
突然,少女眯起了眼睛。
第一缕曙光跃出海面,打上少女的脸庞。内心受到震撼的她单手支起上身,试图将整片港湾收纳眼底。不料披肩滑落,她笨拙地转身去捡,右手肘反将披肩推下床边。
啊,不能弄脏——
少女慌忙歪斜身躯,不慎让前额磕上保险柜。有点小恼火的她把披肩甩上被褥,轻轻按揉痛处,无意间瞅见窗上的影子。窗中的少女发丝散乱,睡衣松开了三个扣子,修长的毛绒左耳耸拉着,看起来没精打采。
……
少女别过头去,沉默着系上全部纽扣。又重新挂上披肩,手齿并用绑上系带。刚把长耳藏进套帽,门外就传来叩击声。少女挺起胸膛,两掌叠于腰间,大声回答:
“请——请进——!”
推门而入者是手托餐盘、一袭浅绿色长袍的女护士。她露出贝齿,向少女道早安:
“早上好!”
“……”
“这是您的早餐。”
餐盘被端到少女前方的小桌上。缄默不语的少女垂下脑袋,往床头挪动身躯,被单也被拽到喉头处——大概,是感到恐惧罢!见状,护士自动后退一步,悄声问道:
“……我能帮您做点什么吗?”
“……”
少女咬住嘴唇,完好的左手在抓挠被单面,看起来万分焦虑。
“……晨报,请给咱一份……”
“您要哪一天的晨报呢?”
“当然是、是今天啊……三十号……”
少女不解地抬起头,发现护士一脸苦笑,仿佛没领会她的意思,又不好直接明说。
“……今天不是三十号么?”
“今天是三十一号。”护士扬起嘴角,和蔼地问她,“这两天的报纸都要吗?”
少女迟疑片刻,用力点了点头。
“那个……请帮咱……”她叫住转身离开的护士,“……再带把小梳子。”
房门被护士轻轻合上,少女挺直上身,挪动到小桌前,俯视餐盘内的食物: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汤,两只手掌大的羊角面包,酥脆外壳沾有白糖——这就是她的早餐。
咱……真的昏睡了……一整天?
少女捏起一只羊角面包,惊奇地发现自己一点也不饿——即使她起码三十六小时没有进食。或许该喝点汤暖暖胃?放下面包的少女又抓起小勺,却连汤都没沾上——她突然抛开小勺,退回床头,盯住双手和两腿发愣。
突然,房门毫无征兆地被打开,手拿两叠报纸的护士走了进来——
“您的——哎呀,别按那个!”护士连忙跳到门边。少女的左手已放在病房呼叫按钮上,葡萄般圆睁的双眸满是惊惧。“冷静,是我啦。”
看清来客面容的少女这才缩回左手,回到低头发呆的状态。护士合上房门,轻手轻脚走到床前,把物品放到少女掌边。
“您要的报纸和木梳。”护士瞅了一眼餐盘,“汤要放凉了哦?”
少女微微点头,闭上眼睛,一句话都没说。
“您哪里不舒服吗?”
她只是摇头。
“好吧,就算没胃口,也请您把汤喝掉。”护士走向房门,“我中午回来检查。”
再次独处的少女握住木梳,细细梳理满头长发。干枯的发丝不时勾住梳齿,每逢此时,她就会用力拽拉,把打结的毛发弄断,偶尔还会带上梳齿。
毛发牵引头皮当然很痛,不过,她不在乎。她更在乎“那起事件”的后续。因此少女拾起晨报,逐篇扫视报道的标题——她很快找到了答案。
三十日报道的头条:警方成功阻止炸弹袭击——击毙暴恐分子九人,无平民伤亡。
隔日晨报的头条是:连环爆炸案尘埃落定!
两次报道均强调“无平民伤亡”,有趣的是,悼念牺牲者的名单上赫然印有少女的名字。不知是笔误,还是有意而为?少女对此只有苦笑,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。
“咚咚咚——”
三声急促有力的敲门声,少女叠起报纸,短促应答:
“进。”
穿浅绿色长袍的女护士再次现身。
“感觉好些了吗?”
少女望了护士一眼,木然地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
“您不喜欢番茄汤?”护士长叹一口气,又开始劝说,“起码吃点东西吧……”
“没……有……”
她不是不喜欢,只是无法忍受碗中液体的颜色。即使闭上眼睛,即使全身被洗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,她仍会想起那天的最后一幕——猩红于胸口绽放,血藤蔓缠住她的双臂,长毛黑猫叼走手雷,摇晃尾巴落寞远去。
她不可能有力气抛出手雷,也不可能把保险环插回原位,是那只猫救了她一命。
她却未曾知晓猫的名字。
少女难过极了,难过得想要抽泣,却挤不出一滴泪。
“……到底怎么了?”
护士在病床边坐下,双手包住少女的左掌,嘴唇勾成一道浅月。
“不开心?想找个人说说话?”
“……”
“如果你想有个伴,那我可以——”
叩、叩。犹如小鸟啄木的清脆叩门声。护士起身开门,门外站着一位戴猎鹿帽的老男人,领口绑着黑领带,浅棕色风衣、黑背心和白衬衫在他身上裹了三层。老者左手拄着木拐杖,右手肘吊手提袋。
护士拉开房门,向老者微微鞠躬。
“午好,兰利先生。”
兰利先生低头进门,以免帽顶碰到门框上。他摘下帽子,向护士致以问候,然后凑到护士耳边悄声交谈。片刻后,护士端走了未曾动过的早餐。
兰利先生提起拐杖,小步走到窗边。他如一株枯松孑然而立。沟壑遍布的脸毫无表情,一句未发,钢灰色眼瞳爱怜地凝视枕中的少女。
两人无言对视,几分钟后,少女主动打破了沉默:
“……您……为什么……不说话?”
喀,杖头啄击地面的脆响。兰利先生清清嗓子,用富有磁性的嗓音缓缓道来:
“耐心,是谈判者应有的美德……”
少女不禁“噗嗤”一笑。
“罗姆尼·兰利,送信人。”他紧握少女的左手,“很高兴和您正式见面,雪狐小姐。”
“信……”
应该是指那封署名“R.L.”的信吧!少女挺直上身,向兰利先生深深鞠躬。
“非常……感谢……”
“此次前来只为两件事。”
待少女重新躺回床上后,兰利先生再次开口。
“第一,我有一些东西要交给您。”他将手提袋放到床铺上,少女将袋子抱至腹部。只见袋口为报纸覆盖,一时看不到内容物。“打开看看吧。”
“给您添麻烦了——”
少女正欲揭开报纸,不料袋子却自动倒下。报纸后面戳出两只小尖角,又冒出个黑绒绒圆滚滚的小毛球,两颗金琥珀在不停扑闪。
“欸!”
金琥珀对上紫罗兰,少女讶异叫了一声。晃着掸子般的大尾巴,这只金瞳的长毛黑猫大摇大摆地踏上少女的胸膛,趴下身子,一声长鸣:
“喵呜——!”
她的右后腿绑有绷带,蝴蝶结血迹斑斑。
少女起身将七喵一把搂入怀中,又惊又喜地望向兰利先生。
“第二件事,是什么?”
“她跑了。”
“……!”少女睁大眼睛,一脸难以置信。
“我希望您能加入我们,和我们一起继续调查——”
“咱接受您的条件。”
没有丝毫犹豫,少女认真地说道。
“不过,早在咱答应之前,你们已经办妥手续了吧?无论接受拒绝,已经‘死去’的咱,都必须换张面具活下去。”
报纸上的讣告便是销毁旧身份的声明。兰利先生扶住帽檐,点头默认了这一事实。
“……您必须同过往决裂,雪狐小姐。”他说,“我希望您不会感到痛苦。”
“……”
少女脸颊贴紧七喵,面露为难之色。
“啊,我想他们不会反对多带一只猫——”他解释道,“说来,她叫什么名字?”
“……七喵。”
咦!七喵仰起脑袋,眼中冒出大大的问号。
“猫有九条命,她曾经遇到一次麻烦,又为了救咱……差点死掉。所以,有七条命的长毛黑猫……简称‘七喵’。”
“那不该是‘七猫’吗。”
“……叫七喵比较可爱吧。”
少女又试图抚摸黑猫的绒毛,不料黑猫从肩膀上爬开,一头扎进袋中,只有云滚滚的屁股和大尾巴露在外面。袋子的布料一动一动,似乎在里面鼓捣什么。没过多久,七喵从袋子里爬出,将嘴里叼住的东西放到少女胸口上。
“啊……”
少女瞪圆了眼睛,左手遮掩微微张开的嘴巴。兰利先生扬起眉毛,皱褶遍布的扑克脸上首次流露讶异。那是一只蒙有少许蛛网的白兔玩偶,上面细微的牙印。
“……我不记得我有装这东西。”这时,兰利先生抬手看了看腕表,“真可惜,我得走了。”他扶住拐杖从病床起身,“再会,雪狐小姐。”
说完,他缓步向门口走去。
“兰利先生。”
他停下脚步,病床上的少女怀抱七喵,目光如炬。
“那个给恋人送煎蛋饭的孩子,后来如何了呢?”
“煎蛋……?”
“就是在单面双面犹豫不决的那个,他到底喜欢哪一种呢。”
“喔,她啊……很可惜,那个人对蛋类过敏。”
兰利先生回转身躯,沟壑遍布的脸上隐约浮起一丝微笑。
“不过,为什么这回你觉得对方是恋人了呢?”
“咦——”
少女眉毛微微抖动,脸色涨得通红,嘴唇紧闭,仿佛在努力克制某种情感。
“哼。”
兰利先生压低帽檐,笑容里又多一分得意。
“……可别死了。”
他提起拐杖,圆手柄冲向少女胸口。
“你也是,明白吗?”
“喵!”
兰利先生推开房门,健步走出房外。
少女再没听见那亲切的“喀喀”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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